2013年11月21日 星期四

在維也納遭遇野獸派繪畫

藝術國際 
在維也納遭遇野獸派繪畫 在維也納遭遇野獸派繪畫
阿爾貝提納博物館《野獸派畫展》看後
“讓我們的繪畫離開生活的所有陳詞濫調吧!”這是野獸派畫家德蘭的戰鬥版高調,他的戰友,該畫派的首席代表馬提斯,言辭稍微理智,但仍然充滿鬥志:“印象派繪畫的語言已經不能再滿足我們的需要,他們的語言行將死亡,然而我們知道,我們有別的話要說。”
1905年,法國印象派還是一朵盛開的鮮花,璀璨奪目,雖然有“惡之花”之嫌,但畢竟漸漸為公眾的視覺所接受,譏刺嘲諷已經偃旗息鼓,與世紀末的腐朽頹廢之風相比,印象派雖然小資有餘,但清新的氣象已為媒體認可。 然而,正是在該年的秋季沙龍大展上,巴黎的觀眾再次蒙受“野蠻的”視覺衝擊。 一群年輕畫家——後生可畏亦可敬——忽然推出一批色彩強烈,構圖極其簡化(“駭人聽聞的粗製濫造!”),完全不守透視法則造型規律配色原則的畫面。 “巴黎觀眾再次遭遇繪畫中的洪水猛獸,”輿論大嘩,人們痛罵這批“不知羞恥”的年輕畫家暴殄天物,在文明大都市沙龍殿堂之上串演如此丟人現眼的繪畫鬧劇。
展覽中的一天,巴黎著名的藝術批評家沃賽爾(Vauxcelles),來到聲聞可疑的沙龍大展上,為了看一件模仿意大利文藝復興雕塑大師同那泰羅的作品,沒曾想才一轉身,發現新繪畫已經將他包圍。 收回眼光,他只用眼睛余光掃了它們一下,搖搖頭,不屑地說,“同那泰羅在一群野獸中間。”“野獸派繪畫”立刻成為巴黎坊間指稱這些新繪畫的輕蔑術語,也指稱以馬提斯為首的這群色彩狂人畫家。
野 獸派過去一百多年後的今天,維也納的阿爾貝提納博物館,舉行盛大的《馬提斯和野獸派繪畫》,展覽共有一百六十件作品,包括油畫、素描和雕塑,洋洋大觀,規 模空前,而且不少是藝術家們的代表作品,囊括野獸派所有的畫家,馬提斯,德蘭,弗拉閔克,杜非,馬爾克,彤艮,盧奧特,弗里茨,芒根等,確如一場野獸派繪 畫的盛宴。
“野獸派”是上個世紀初誕生於法國巴黎、給歐洲傳統繪畫以致命打擊的一個畫派,風起雲湧短短三年的風頭結束後,西方傳統繪畫已經分崩離析,立體、未來、抽 像等等現代畫派畫風接踵而至,彷彿著意對古典學院派繪畫落井下石,轉瞬間,五百年歐洲繪畫,一段英姿偉岸的繪畫古典歷史,就這樣落花流水而去。
野獸派,無異於西方繪畫歷史上的又一次革命——十九世紀的歐洲繪畫界,革命何其頻繁! 大多來勢迅猛,不論從視覺習慣還是從認識角度抑或思維方式,讓最開化、啟蒙最早的巴黎觀眾也根本來不及招架,何況立刻認識,何況馬上認可並接受,說他們完全領會和消化這些新藝術,也是今天的信心和把握之後。
想當年,當這批“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”,這些繪畫中的狂人,聲言“拒絕透視,抵制明暗,放棄幻覺景深,而僅僅靠平面,輪廓線和色彩說話。讓色彩成為槍彈。 ”(德蘭),如此囂張狂妄,竟也找到一席之地容納他們的藝術。 可貴的是,他們堅持自己的原則,短時間內很快成為不可小覷的藝術流派,讓批評家、畫廊、觀眾社會刮目相看。 繪畫中的一次充滿語言暴力的革命就算是成功了。
印象派大師莫奈曾經說自己如何觀察,“我看不見物體,只看見對象,由色彩堆積起來的對象。”德蘭無疑受其影響,說:“色彩是繪畫的保護神,我們必須直接訴諸色彩,自然物體必須退居第二位,但為了構圖,有時候必須將它們變形,但絕不放棄造型。”
就這樣,一群年輕人,推出燦爛繽紛又生機勃勃的眾多畫面,雖然在西方藝術史上,他們幾乎只是曇花一現的生命,大約三年多,野獸派繪畫已經成為古典,被廣泛收藏。 隨之而來搶占藝術舞台的有表現主義,立方主義,未來主義,抽象派繪畫……,五百年前開始的西方人文主義傳統繪畫到此變得面目全非。
但這些新人們,他們統統是從歷史中走來的。
馬提斯原來是個學法律的學生,從法國北方來到大都會巴黎,沒想到因一場盲腸炎住院,更沒想到一位喜歡畫畫的病友把他帶上了繪畫的道路。 馬提斯的父親是個糧食商人,對兒子改行十分不理解,但不得不同意兒子的重新決定,讓他進了美術學院。 馬提斯遇到的老師不是別人,而是像徵主義大師古斯塔夫-摩羅。 印象派代表畫家德加曾經對摩羅嘲諷打擊得很厲害,但不可否認,摩羅是個優秀的藝術教育家,他的畫不入德加的法眼,但他培養了一批有獨創精神的學生,卻是沒人敢質疑的,而且,這些學生日後還成就了一個繽紛的畫派——野獸派。
第一學期下來,摩羅看馬提斯的畫,對他這樣說:“您將使整個繪畫變得單純。”這句話是很快就應驗了的事實。 除了馬提斯,摩羅的學生中還有馬爾克和盧奧特,都是後來野獸派的代表畫家。 摩羅並不要學生跟他學,他鼓勵他們去盧浮宮找自己傾心的大師。 興致勃勃的年輕人先在盧浮宮臨摹,同時也在同代人中尋找到方向,馬提斯先前臨摹普桑,臨摹夏爾丹,但最後決定自己一生只崇拜三個同代人,塞尚,高更和梵-高。
古斯塔夫-摩羅對學生盧奧特這樣說:“您喜歡沉重的血液,清苦的況味,您應當留在宗教的主題中。”這是一位像伯樂一樣有慧眼的老師。 盧奧特自小有濃厚的宗教情懷,他出生貧寒,十四歲開始做玻璃畫學徒,這是一門中世紀傳下來的手藝,但四年滿師後他便去了巴黎,拜在摩羅門下,聲稱自己一定要成為畫家。 認識馬提斯是他一生最高興的事情,但老師摩羅的去世則是他一生的最低谷,他幾乎悲痛得喪失理智。 幸好一個畫廊老闆發現了他,用最低價收購了他的全部作品,讓他創新找回創作的力量。
為了壟斷他的作品,畫廊老闆乾脆把盧奧特接到家里居住和創作,但那是幾乎沒有報酬的創作生活。 讓人聯想到中世紀意大利畫家安吉利科,一輩子在修道院畫畫,彷彿奉行一生的使命。
盧奧特也喜歡很多近代大師,如戈雅,杜彌埃,德加和圖盧斯-勞特雷克,但他很早便建立了自己的風格。 他的取材也很豐富,從法庭到妓院,從聖經故事到馬戲團的場景,但他的畫面氛圍從來沒有背離過宗教情懷,他在強烈批判天主教會腐敗的同時,用自己的藝術呼籲著對弱者的社會良知和社會關懷。 他的貧寒身世常常讓我想起中國的齊白石老人,也是貧寒的木匠出身,但兩人後來選擇的人生方向,卻似乎是極端背離的。 很顯然,藝術在東方和西方有著截然不同的角色,藝術家也有著不同的生命道路。
關於盧奧特畫的基督受難頭像,他這樣說:“耶穌在十字架上的死亡掙扎,將持續到世界的末日。”他容易讓人聯想到畫家梵-高,兩人是畫家,在二十世紀初,都扮演著如先知一般的角色,只不過他們的繪畫風格不同而已。
野獸派中有兩個好朋友畫家叫德蘭和弗拉閔克,來自法國同一個城市Chatou,是兩個讓父母搖頭嘆息的年輕人。 德蘭的父親要他學機械,以後做工程師,端鐵飯碗,被他蹭掉了;弗拉閔克則熱衷於做新興運動自行車賽手,但虧了德蘭的三寸不爛之舌,放棄了。 德蘭說服弗拉閔克畫畫,同自己一起建立一個Chatou畫派。 兩個心血來潮的年輕人,兩個異想天開的年輕人,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開始時,僅僅憑藉著梵-高繪畫的燦爛和明亮,兩個小伙子狂熱的畫起來,德蘭把色彩稱為他的“槍彈,”但他想要射擊的目標卻一直都沒有說出來。 這裡,語言不過是激情的表現。
到了巴黎,見到塞尚的畫,他們倆大大激動了一番;見到意大利畫家莫迪里阿尼的畫時,同畫家一交流,才知道意大利文藝復興是座繪畫永遠挖不完的金礦山。 兩人又鑽進盧浮宮,瞻仰古典大師的作品,這些體驗讓他們欣喜若狂。 終於,德蘭開始為自己辯護說:“我的槍彈是我的色彩而已。但我絕對不屬於那些想在盧浮宮縱火的人,我崇拜並捍衛這些美麗的遺產。我不要同字母打架,否則我們將無法閱讀、書寫和思想了。”這裡他是想說自己同繪畫中的基本元素妥協了。
德蘭的好朋友、詩人貴約姆-阿波羅奈爾,曾經這樣描述中年的德蘭:“少年時的佯狂不拘過去後,德蘭變得很內斂,很沉默。他的畫面不僅瀰漫著宗教氛圍,還有一種稍顯抑鬱的古風揮之不去。”
野獸派還有一個活躍人物,一個永遠快樂的畫家,名字叫勞爾-杜非,原是印象派畫家莫奈的同鄉,來自諾曼底的拉弗爾,1900年到巴黎後進了美術學院,先跟隨印象派,尤其崇拜德加,畫面很是明亮,畫一開始還賣得不錯。 偶然看到了馬提斯的畫作,強烈鮮明的色彩,不拘一格的構圖,使他對印象派藝術的著迷頓時煙消雲散,甚至德加也變得滋味全無,彷彿晝夜間,印象派已經成了討巧賣乖的脂粉貨色。 面對馬提斯,如夢初醒的杜非,覺得終於找到了屬於時代的繪畫語言,他興高采烈地皈依了馬提斯,成為野獸派的一位健將。 但悲催的是畫商不再要他的作品了。 為了不走回頭路,不向畫廊妥協,為了有麵包維生,杜非畫過行畫,畫過花布圖案,做過陶藝設計和其他的臨時美工,但他一有空就畫自己的畫,他快樂地稱自己是假日畫家,有假日時才能畫畫,平常得賺錢糊口。
杜非的畫面充滿抒情的裝飾意味,沒人能夠看出,這是一個幾乎挨餓的畫家的作品,他的樂天情懷,他那看世界為大遊樂場的眼光,反映在畫面上,有著很強的感染力。 他把所有的形體歸結為音符一般,說畫面必須像音樂,只能暗示,暗示才是創作,而不能說透指明,說透或指明就破壞毀滅了一切。
杜非的畫面非常優雅,充滿遊戲般的溫柔,就像莫扎特的音樂,有一種催眠的效果。 他不把現實直接推到觀眾的眼前,而是暗示觀眾去聯想、去想像,繼而承受、體驗,最後或許理解? 不一定的。 畫家本人這樣說自己的畫:“其實,先生們,大自然本身就像是一場美麗的催眠。”
野 獸派畫家中唯一的外國人是來自荷蘭的彤艮,他畫人物,畫社交界的名媛、畫交際花,畫面皆非常甜美,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布娃娃臉,一雙無辜的大眼睛,面龐籠罩 矯揉的天真幾乎是所有畫面人物的特徵,但不可否認的是,畫中在再看不到中世紀聖人的氣質,再看不到近代貴族的豪邁,明顯的只有大都市中驕矜脆弱的小資群 體。 一種謊言代替另外一種謊言? 毫不誇張地說,彤艮的人物畫,沒有一幅與本人相似,但所有的被畫者都其樂陶陶,沾沾自喜不盡。 彤艮後來因此生意如日中天,財源滾滾,長壽無疾而終。 對此,他自己解嘲般地說:“世界相信謊言,而繪畫是最美麗的謊言。”
維 也納的這次野獸派繪畫大展上還有很多大為觀眾青睞的畫家,如布拉格,芒根,德羅乃和瓦塔,他們都既有印象派的淵源,又有野獸派的英姿,如芒根的畫面是塞尚 和雷諾阿最美麗的結合,而瓦塔則將新印象派的點彩加以發揚光大,弗拉閔克和布拉格的風景則是對塞尚最美麗的懷念,如歌如頌,說他們是“野獸”,還真有些不 合適。 但批評家的評論總跳不脫時代的局限。
《馬提斯和野獸派》大展,不僅是對現代派藝術的回顧和禮讚,也是對一種藝術理想的回歸,對一種藝術態度的首肯,尤其是在今天,當資本專制一切,當市場決定藝術已經到無以復加的地步,回歸理想主義的​​大師和大師的藝術,顯然,是十分有必要的。 維也納阿爾貝提納博物館的該展覽將持續到2014年1月12號結束。 感興趣者可捷足先登,一睹為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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