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29日 星期四

書法家之於書法:筆墨磨練就是精神磨練

 中國書畫報 
西漢的辭賦家枚乘在著名的《七發》一文中寫了一株梧桐樹,歷盡艱辛——它的根是一半生一半死,夏日被雷電劈打,冬日被風雪摧殘,急流沖刷,群鳥哀鳴,卻頑強地生長,於樹幹中積聚了很多紋理。 終於有人把它砍下製成琴,音質太好了,使師堂奏琴曲、伯子牙唱歌,真是天下獨一份的琴聲。
經歷這種艱辛的過程,終於修成正果,這也是很理想的結局了。
不論是人還是物,存在於世,都有來自逆向的力量,使行進的歷程百般不暢萬般蹭蹬,嚴重的就稱之為磨難了。 磨難因人而異,司馬遷在《報任安書》中提到了文王、仲尼、屈原、左丘、孫臏、不韋、韓非諸人,不是被囚禁、流放,就是臏腳、失明,淒慘之至,非常人所能承受,最終卻都成為史上人物,千百年過往而不湮其輝光。 就是司馬遷本人,也是受宮刑後而發憤著《史記》的,這些人物的經歷遂成為教育的典型:磨難是伴隨人生而來的。
書法家對於書法的關係,當然不能言說磨難,至多就是筆墨上的磨練,但作用於人的精神卻是一脈的。 像王謝家族中人,他們的歡欣比甕牖繩樞之子要多得多,普通人家缺乏的條件他們都會有,比一般人成名成家也就順當得多。 但是,逃不脫的是筆墨上的磨練,因為書法家要靠作品來說話,而作品是寫出來的,寫就需要紮實的筆墨功夫,誰也沒有理由逃避。 清人趙翼曾經說過一種現象:“入京以後,角逐名場,奔走衣食”,倘試圖以此來代替筆墨上的磨練,那就很讓人覺得膚淺了,缺乏下功夫的自覺,筆下何以堪。 這也使得條件優越的貴族子弟,不懈問學,棄嬉遊博弈之玩好,從而突飛猛進。 而窮鄉僻壤農牧之子,晴耕雨讀亦孜孜然未敢懈怠。 人人皆須磨練,不能例外。 成一字須反復不輟,成一篇則如上蜀道,立一體則以一生為計,尚未知可成否。 唐人孟郊曾風趣地說:“如何不自閒,心與身為仇。”是啊,一個人為何要如此? 此心有遠大理想,思遐舉,而必然要筋骨承其勞累,身心共赴一處,以期遂願。 因此白居易在回憶自己學習時真切地說:“二十已來,晝課賦,夜課書,間又課詩,不遑寢息矣。以至於口舌成瘡,手肘成胝,既壯而膚革不豐盈,未老而齒發早衰白;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,動以萬數。”大抵文人都有身心磨練的過程,積年之功夫終於有了相應的收穫,心中甚喜。 古代社會沒有書法家協會,但文人雅集時相互欣賞,優者備受稱道,幾因磨練長精神,定非碌碌者。 當今有了各級書法協會,依水準而入座,或一縣之會員,一省之會員,當然,一國之會員尤為為人矚望,由此可見歡愉慘戚藏於尋常時日里,書齋靜處起風雲。
可是,持續上進不由人,雖功夫所下甚多,窮昏晝,忘飢渴,卻是毫無寸進了,不覺心煩氣躁難以平復,甚至有人就棄筆墨而走,以為艱深不可求索。 清 人曾國藩是深有體會者,他認為:“困時切莫間斷,熬過此關,便可少進。再進再困,再熬再奮,自有亨通精進之日。不特寫字,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,打得通 的,便是好漢。”這個“熬”字運用得尤其傳神——暫時不見有何進展,仍然心手不放鬆,始終自守,不離不棄,繼續讀書、研究、臨摹、創作,似乎不動聲色、不 激不厲,卻韌以行事。 時日忽忽過去,終於學識又有所提高,腕力又有所增強,悟性又有所開啟,砉然天開,進入新境。 而那些不能自守者,終將難有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之喜悅。
一株梧桐,終究要經風雨而後成為琴之優者——更多人聽到了它悠揚的琴聲,忽略了它曾經的苦難。 書法家的磨練,指腕的、心靈的,其中復雜和幽微,難與外人道。 人們聚於酒肆,驚看張旭筆走龍蛇的迅疾,一幅之內煙波萬狀,感到了書法家書寫是這般輕易。
猶如只看到一朵花的盛開時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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